陈洪金

河流
    多年前，我还青春年少，
    一个叫做新田的村庄，在用它
    纷乱的屋顶，以及丛生的石头
    来接纳我。在我抵达之前，有一条
    叫作仙人河的河流
    从县城陪伴着我，一路前去
    我看见它的流花，在低低的河床里
    给我引路。还有一条
    叫作母鸡河的河流
    在我即将到达的半途，从群山里
    一路奔跑下来，与仙人河勾肩搭臂
    我们三个，一起去新田
 
    在新田，我就停住了
    仙人河和母鸡河依然纠缠不清，前去
    转眼之间，它们一头扑进金沙江
    无影无踪。几次回首
    我没有看见仙人，只能
    一个人幽居在一所学校的二楼
    我没有看见母鸡，却发现
    自己带着一群孩子，在晨读
 
    未知的群山
    一片连绵不绝的山脉，被河隔开
    河的西面以西，叫东山
    这似乎是一个悖论，因此它吸引我
    去不动声色地关注
    与它相关的种种往事
 
    一个叫作杨树云的老师
    一个叫作陈建才的老师
    告诉我，他们曾经在那些山里
    呆过很长一段时间
    某所小学，以及另外的某所小学
    是他的根据地，和他的根据地
    在那些学校里，他们的青春
    失落在半路上，失落在
    孩子们的背影里
 
    多年以后，杨树云和陈建才
    来到新田村，作我的同事
    一个回到了家乡，整天讲他的民族话
    一个还在异途，乡音不改
    两年以后，我离开了新田村
    杨树云留在那里
    陈建才先我一年离开
 
    于是，我想，我们这些人
    其实，其实都是一些
    很轻很轻的草籽
    命运的风一吹
    我们不由自主地飘起来
    一停，我们别无选择地
    落在某个地方
    再一吹，我们又飘起来，一停
    我们又落在另外一个地方
 
    遥远的东山，在那条河的西边
    我不知道，它的山坡和栅栏
    曾经飘落过多少，像我们一样的草籽
    群山里的土壤，才长出了一些
    浅浅的绿色来
 
    擦肩
    我喜欢吃荞饼，黄色的荞饼
    苦的荞饼，岳母每天早上摆上餐桌的荞饼
    我喜欢吃砣砣肉，宁蒗县城的砣砣肉
    西布河的砣砣肉，西川街小餐馆里的砣砣肉
    我喜欢吃洋芋，羊坪的洋芋
    楚雄的洋芋，南华县五街镇的洋芋
 
    这些荞饼、砣砣肉和洋芋，始终与东山无关
    但是我知道。那里的人们
    祖祖辈辈，都在吃荞饼、砣砣肉和洋芋
    它们在那些漫长的岁月里
    喂饱了老人，喂饱了孩子
    喂饱了穿百褶裙的女人
    喂饱了黑披毡，喂饱了天菩萨
    喂饱了念念有词的毕摩
 
    在一个清晨，我回到永胜县城
    匆匆忙忙地走在大街上
    在那些同样匆匆忙忙的人群里
    我看见苏学武，曾经和我
    住在同一幢宿舍楼里的长者
    我在街上，与他擦肩而过
    我远远地看见他，他没有看见我
 
    于是我想起了东山，苏学武的家乡
    我想，其实我早已与东山
    擦肩而过了。多少次
    我有机会，走进那片群山
    但是我没有